隨意看看『漢』走走

    在師長親友的支持鼓勵下，巴兄終於完成了他的論文《霧台魯凱族植物頭飾之研究》，但也因為請假次數偏多的關係，讓他在工作上的優越表現，無法得到應有的肯定與尊重，因當時政府正在推動人事瘦身精簡，所以每年都要解聘一定比例的雇員。由於巴兄的原住民身分有某種程度的保障，因此儘管在遊客票選中成績優異，卻也因此讓他的考績無法真實反應工作表現，加上同事間擔心解聘而相互猜忌競爭，讓巴兄覺得這個曾經吸引他的工作環境已變質，所以他暗自決定要另尋出路，追求自己的另一片天空。

    因為論文受到了高度的評價，原本巴兄是希望能在霧台村的父老面前發表，可是鄉公所的態度卻是不感興趣，所以巴兄只好在一些原住民相關討論會上，發表他這幾年的研究成果。幾場會議下來，巴兄的研究開始有人注意到，並促成報考台灣大學博士班的機緣，其後果然靠著原住民民族植物的研究領域，成功考進了更高層次的學術殿堂，因此巴兄也決定要專注在學業上，告別他服務十年左右的科博館。

    就在巴兄離職的前幾天，我趁著中午的空檔休息時間在館內展場閒逛，在逛到中國科學廳的「古代的中國人」展場時，剛好一位志工媽媽進來與示範捏陶的老師閑談，她看到一張卡片寫著館內有人考上博士班要離職讀書，希望在卡片簽上名字祝福這位同事，便念著卡片上那位即將離職者的名字「巴清雄」，然後對捏陶老師說國家對原住民真的不錯，考試都可以透過加分上台大。

    其實原住民身分報考研究所並沒有加分，加分優待只能到大專校院層次，報考研究所只能憑真本事才行得通，不過由於加分帶給大眾的印象太強烈，讓人產生這樣的誤解。這其實就是一種因誤解而來的族群歧視，只將原住民的成就歸給國家保護政策，卻對原住民本身的努力表現不願承認、不求甚解，這不禁令人想到勞勃許奈德主演的影片「獸性大發」中，那位不斷想要證明保護也帶有歧視色彩的黑人。

    去台大研讀博士班的巴兄，仍然以民族植物作為博士論文的研究方向，雖然離開了科博館，但科博館展示組在巴兄離職前，已經計畫將他的論文辦成一場特展，這就是「立鼓百合」頭飾特展。在王嵩山老師與嚴新富老師的鼓勵及支持下，巴兄也希望能夠透過特展的巡迴展出，讓霧台村成為巡迴展覽的終點，也可稍解未能在部落父老面前發表論文成果的遺憾。

    經過一年左右的規劃與籌備，巴兄的「力鼓百合──魯凱族霧台部落植物頭飾特展」，終於在2006年3月15日正式開展，預計巡迴科博館、台大生物資源暨農學院農業陳列館及原住民文化園區等處，最後一站將在霧台村展出，巴兄期待展覽結束後，展示看板與標本可以直接留在部落裡，因為這些內容不是巴兄一人的成就，而是部落長老們傳承下的知識結晶。為了彰顯部落長老們的榮耀，當天也邀請了三十多位魯凱族人參加開幕式，大都是巴兄曾經訪問請教的前輩，因為巴兄想讓老人家親眼看看部落的頭飾知識，是足以在國家級博物館中呈現的珍寶與榮耀。【註：關於此次特展的介紹，請參閱http://g8842701.pixnet.net/blog/post/22539712】

    2006年的12月29日，特展終於回到了知識的起源地──霧台村，一早工作人員便開始協助佈置，包括廣場的桌椅、紅布條、餐點等，最特別的則是印有受訪者圖片的四塊大帆布，嚴新富老師也專程從台中趕過來，代表科博館頒發獎牌感謝協助特展的部落耆老。受邀參加特展開幕盛會的族人，無不盛裝打扮展現自己具有的榮耀，雖然山上的晨光非常的刺眼，不過仍掩不住興奮之情，在一一致詞的過程中，巴兄對著族人提到這次展覽的目的，除了要呈現訪談採集的資料，讓族人可以知道他的研究內容外，也希望族人可以珍視自己部落的文化，不要隨意的破壞祖先留下的次序，因為隨著時代的改變，年輕人都遺忘了祖先的榮耀規範，常常超越了自己應有的禮法卻不自知，因此希望能夠透過受訪者相片的呈現，由族人自己來對下一代教育，告訴子女哪些符合禮儀哪些又超出規範。

    巴兄的這段話是用魯凱語來表達，我原本不清楚致詞內容為何，只感覺巴兄越說越激動，許多人也頻頻點頭，說完時大家立即報以熱烈掌聲，後來巴兄才跟我說明他表達的內容。他說當他致詞時，坐在眼前的頭目及長老不斷點頭，等他致詞完畢後，便有人告訴他說這段致詞道出了大家心中的感覺，同時也感謝能有這樣的機會與場合，聽到這樣精采懇切的呼籲。剪綵之後，霧台國小小朋友也一同來參觀特展，小朋友對特展內容其實懵懵懂懂，但對大帆布大帆布上的相片十分感興趣，爭相指認帆布上的親友，有些祖父母也到現場的小朋友，便一同尋找起家人的相片，好不熱鬧。

    開幕式結束後，我回到巴兄的家中休息，因為這次的特展，許多親友也來跟巴兄的父母道賀，我遇見了巴兄的母親，她對長子的榮耀感到十分高興，她說雖然部落有很多人在做文史研究，但從沒有一個人能將自己的內容辦成展覽，將祖先的知識展示給所有人們知道，巴兄不但是霧台村第一位博士班學生，也是第一位將魯凱文化如此呈現的族人，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子女能有如此成就，一切都是神的恩澤與榮耀，她除了感謝巴兄能夠如此爭氣，帶給父母家族這麼光彩的榮耀，也感謝上帝能如此眷顧她的兒子，因為她說巴兄並沒有特別聰明，能克服這麼多的難關，必定是上主的大能及庇佑而來。

    又過了近三個月，巴兄說新春年節期間，由於他的特展內容十分豐富，因此大受部落的民宿業者歡迎，當遊客上山訪友觀光時，業者便會帶遊客到展場中參觀，對部落的導覽解說助益頗多，所以特展決定延長至3月15日，剛好就是特展滿週年的那一天。不過巴兄對於展品及展板的未來仍有憂慮，原本他希望能捐贈給村中的魯凱文物館，可是公部門對於如何規劃仍是一貫的消極，巴兄不僅擔心展板在保存不當的狀況下，可能遭遇廢棄命運，但無論如何，巴兄這樣的用心仍深具啟示，取之於部落的知識也用之於部落，讓我在學術研究與知識剝削的問題上，得以找到一個可能的平衡點，僅以本文來感謝巴兄這位好友，讓我認識到魯凱族的文化，也希望能將這樣深具意義的人事物，同各位一起分享。(全文完)

◎原刊載於台灣原住民族學院促進會070312期原動力電子報